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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生命很殘酷也很沉重,因此想更輕盈的去看待。」——專訪《告別進行式》導演吳文睿

  • 陳宇恬
  • 涂敏
  • 鄭顓珮
  • 曾琬容
  • 2018TIDF
  • 台灣競賽

採訪、編輯╱陳宇恬、涂敏、鄭顓珮、曾琬容

紀錄片要去處理人的「技術問題」非常複雜

我個人的創作其實不多,但大多都是在拍「人」。在拍告別進行式時,有想過試以一個概念或議題為主,但有時候不是你想拍就可以拍到的,也因為有一些朋友覺得我蠻會處理「人」,可以把人呈現得比較鮮明、立體,所以後來也是有一點半認命,覺得叔公這個題目剛好碰到,就再以同樣手法試試看。

我覺得紀錄片要去處理人的「技術問題」非常複雜。不管你跟這個人有多熟,即便是認識非常久的朋友,當有一台攝影機擺在你們中間,你們的關係在那個時候就是從零開始去累積的。這會牽涉到很多問題,例如:你該不該拍、 你該不該問、你什麼時候該拍什麼時候不該拍、什麼時候要帶機器什麼時候不要,什麼時候要問問題什麼時候不問,不只是在拍攝階段,同樣的問題在剪接階段又會再問自己一次。

十幾分鐘的片子做起來比長片還要痛苦

這部片的製作過程其實非常痛苦。第一個部分是老人家很難拍啊,特別是很難訪問,比如我想知道為什麼叔公要拍這麼多照片?其實我大概有猜到為什麼他要做這件事情,可是他的回答就不是他真正的想法。而且叔公真的滿強勢的,本來想說這部片可以做得更有後設意味,像是放入我是怎麼做這支片子的,從這邊去反映出影片性格,我的上一部片子就是這樣做,但這部個片子這樣又走不通。所以在剪接時,有時候會把紀錄片當劇情片在剪,但同時又不能讓被攝者覺得,這個故事是我編出來的,要想辦法走到那個現場裡去。

政大的郭力昕老師曾經在評論中提到,所謂的「家庭相本」是很不真實的,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只會拍下快樂的時光,不會拍到生命中那些比較陰暗、傷心、或是在爭執的場景,甚至根本不會拍到死亡,他認為拍這些東西會把它昇華成一個作品,好像這樣的事是攝影家在做的。我覺得這個看法有點太菁英,因為像我叔公就是一個特別的例外,他就是從年輕到老一直在拍這些東西,像是他小孩走了、他太太走了,躺在棺材裡面,他也都會拍下來,但就像片中講的,他覺得這個沒什麼。

不過,這也牽扯到影片裡另一層技術問題——叔公拍的照片該怎麼放?他的照片該怎麼呈現?這個東西我想了非常久,當靜照變成影片的時候會牽扯到美感的問題,為了解決這問題我也花了蠻多時間去想,最後是想到,我們在看家庭相本、小時候的照片、爸媽的舊照片時,並不會一張一張非常專注的看,而是攤開相本一頁一頁看的,我們看的是氣氛以及當時的情緒。

另外,雖然不做創作很久了,但我還是在拍片、接案子。因為很久沒有自己拿攝影機拍東西,所以當我再回來拍這個片子時,想試試看用很低限的方式,用很簡單的機器做到一定的品質,但有時候還是會回到那種拍案子的慣性,比如說,如果是案子,攝影機可能各種大小各種角度都有,可是有時候去想,真的需要嗎?可能只是怕剪接的時候素材不夠而已。加上我覺得每個東西都是高度的濃縮,在決定每個鏡頭的長度、內容時,裡面每個物件或訊息都可以去折射出更多層意義出來,難度不會比做長片還要容易。

以唐吉軻德式的樂觀抵抗孤獨

我覺得叔公是個矛盾的人,他真的不怕死嗎?拍攝那一年多也是他身心最不好的時候,他長骨刺猶豫要不要去開刀,擔心自己年紀這麼大如果開刀身體會不會就廢了。我覺得他其實也滿怕死的,雖然他在做的這些事情讓大家覺得他對於死亡看得相當豁達,可是一有小毛病他還是會很緊張。

我拍了這部片後才發現,很多老人其實都很怕被忘記,就像之前的電影《可可夜總會》以及馬奎斯的《百年孤寂》也寫過類似的東西。因為害怕接近另一種死亡,他揮舞手上可堪運用的紀錄工具,透過各式各樣的努力去抵抗被忘記這件事,我覺得有一點像唐吉軻德。而且他兒子沒結婚,所以也沒有孫子,以後可能也沒有人祭拜,到了我們這一輩,甚至下一代,有沒有人記得他都不一定。

人生的情緒有時候是一體兩面,一個是光,一個是暗,難道你要一直沉在暗裡面嗎?如果說必須要倚靠一邊才能往前走,那我覺得至少他願意去面對,因為孤獨,所以必須要樂觀。

以幽默敘事手法處理悲傷之輕

我試圖在一個短短的篇幅內達到敘事的企圖,希望不只是講一個概念,而是有一些敘事上的情緒起伏、有一些懸念。我不喜歡把一個片子處理的太悲傷,悲傷的東西偶爾也要用比較輕一點的方式去處理它,在感受到那個輕的同時,也會覺得「那個輕有一個重的東西懸在下面」。所以我覺得創作的時候幽默感很重要,即使是比較悲傷的片子,幽默可以讓我們比較輕盈地去看待。

我也花滿多時間去思考音樂的,因為我不喜歡紀錄片的音樂是一種襯樂、只是一種襯在下面的情緒,大部分的樂器不是鋼琴就是木吉他,或是後來流行用一些噪音。但我想要的是一個敘事性很強的東西,因為影片與音樂是對話關係,所以我覺得必須做到如果把音樂抽離,那一個片段就不成立。

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當觀眾,所以「幫觀眾想」對我來說很重要,他們願意花時間來看我的作品,我就必須讓他們產生某種共鳴或對話。我覺得某些東西會超過真實的層面,而我只是在用我這些素材講一個我想講的故事,就像我這個題材要再更接近真實,但有些沒有辦法放的素材反而會讓我們覺得更撞擊,可是這個真實到底是傷害性的真實,還你以為的那個真實?所以要講一個可以跟觀眾溝通,讓觀眾願意看下去,讓他們可以有一點共鳴的故事,不然就會掉進作者個人的情緒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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